木偶拟人,此山水家事也。
未曾相逢先一笑,初会便已许平生。
【一】
对于伴侣,意琦行本是没什么概念的,但经不住山水天天在他耳边念叨。
他未来的爱人有着很好听的名字,叫绮罗生。
他有着雪一样的白发,瑰紫的眼睛,像只狐狸,还有一双奇特的绮罗耳。
意琦行想不出来绮罗耳是什么样子。山水说,就像精灵的耳朵,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。
意琦行于是有了期待。
山水比他还期待。
绮罗生还没来,就开始给他准备东西。
七弦琴,是绮罗生的。
江山艳刀,是绮罗生的。
精致的雪脯扇,是绮罗生的。
胭脂色的酒壶,是他们一起的。
这些和他的东西放在一处,就连床上也多了个枕头。可是绮罗生呢,他什么时候来?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?他是否知 道,有人正在等他?
【二】
意琦行从未想过,他会不会喜欢这个绮罗生。也没忧虑过绮罗生,又会不会喜欢他。
他打开箱子,就知道那些担心,果然都是多余的。
虽是初见,已对对方生出无限好感。
而绮罗生初到陌生的地方,也因为意琦行的存在,定下心来。
起先的对谈尚显生疏客气,但不知哪个对视开始,不知那句话开始,已然熟络起来。
仿佛已经相交多年的好友。
浪漫一点的说法是,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。
冥冥中注定的缘分。
往往俩个人想法一致的,你说一句,他的下句正是他要说的话。然后相视一笑,再没有的契合。
他们对对方都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。只想把自己的人生,所知,所喜,都赶紧告知对方,也想从话语中了解对方多多一些。往往旧的话题还没有结束,就迫不及待的又有了新的话题。明明平日都不是爱说话的安静性子,聚在一起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样。
【三】
绮罗生出生的日子颇有纪念意义,在5月20号。
似乎生来就是被爱的一个人,却有点命途多舛的味道。
首先就是雕刻师父迟迟没有发货。
约定的时间到了,却迟迟没有绮罗生的消息。
山水等了又等,那边说是工作忙,没空寄。
这种事情,半点不由人,只能继续焦急的等待。
过了几天,工作室的微博上放出了几张绮罗生的照片。
虽然造型一样的木偶很多,但如果仔细看就知道,每个木偶其实是千差万别的,每一个的气质都不一样。
世界上从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工艺品。
山水一眼认出,简直吓了个半死,打了许久的电话,晚上才收到消息是放错了,那条微博也终于被删掉。
然后就是六月下旬,绮罗生终于到了家。
等待的时间里,山水抱着意琦行的次数格外多。因为心焦,话也难免多了起来。
意琦行本不喜欢过于亲密的接触,但他责任在此,便一直没什么脾气,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。更重要的他也很着急,只能从山水这里探听绮罗生的消息。
后来才知道是绮罗生是被寄错了地方,在路上多漂泊了一个月。
山水的朋友怕她着急,一直瞒着。意琦行知道后,不免多生了几分怜爱与想要保护的心情。
书上说,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,必定爱上他了。
正是心情写照。
只是没想到离别来的会这样快。
【四】
山水在房间里搭了个漂亮的场景,庆祝绮罗生的到来。
绮罗生第一次对着镜头,不免紧张。意琦行已经拍过几次照片,对此不见得热衷,但给偶主快乐本就是每个木偶的使命,山水每次拍完都挺开心的,是以也不反感。
他趁山水转身调试镜头的时候解释了下是在做什么,又捏了捏绮罗生手心,低声说别怕,我在。
拍完绮罗生,本来还要给他们拍合影,山水发现绮罗生嘴角起了一个小包。
山水虽然养偶,但经验也不是很丰富,头次遇到这种情况,顿时没了继续拍照的心情,焦急的去网上查资料,问朋友。
晚上,山水回来跟意琦行和绮罗生打商量,表情很严肃,看的出来很难过。
说严重的话可能是爆管了。如果是爆管,就要重粉。
重粉相当于把木偶重做一遍,虽然本体没换,但重做出来的木偶无论形态和气质都和原来的差异很大。
对每个木偶来说,都是太过残忍的一件事,无异于一次死亡的洗礼。
山水问他们怎么办。
她信木偶有灵,但木偶又会真的给她答复?
何况意琦行和绮罗生也不知道怎么办。
本不由他们做主。
山水睡下以后,意琦行不停的安慰绮罗生。
哪有刚出生的偶就要重粉的?还是寒烟翠过来说,也许只是机关出了问题,没有那么严重。寒烟翠早几年就在山水家了,知道的自然比他们多一些,俩个人这才稍稍安了心。
果然次日,维修的师父也这样说。
只是绮罗生刚回来,就要被送走了,大家难免舍不得。
山水也舍不得,犹豫了半个月,临行前又搭了个漂亮的棚,灯光是暧昧的暖黄色。
这组照片热辣又唯美,绮罗生这次对着镜头,倒不紧张了。
他没有时间去紧张了,在一起的每分每秒,都弥足珍贵。
大抵是即将分别,一些很亲昵的动作俩人做来也没什么生涩感,俨然是多年的爱侣。
他们自然的拥抱,接吻。
“我会想你的。”
“我等你。”
第二天绮罗生被送走时,意琦行也想跟着去,但是没办法,只能从窗户里往外看。
绮罗生从装他的包里偷偷露出一个头,笑着与他告别。又怕被人发现,很快地缩了回去。
意琦行心情突然好了点。
【五】
绮罗生就像一个梦,翩然而来,又翩然而去。
等待的时间实在太久了,他常常有种不真切感,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梦。
山水把他们的照片冲印出来后,意琦行就日日翻看。
木偶生涯极短,人生和情感也很简单。见过那个漂亮忧郁的少年,从此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似不存在。
一生唯相思与等待这俩样事可做。
晓看天色暮看云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
又经三月,绮罗生终于回来。
只是精神不太好。
整个人似甫经一场大病,很憔悴的样子。
但见到意琦行,总归还是很开心的,勉强打起精神。
山水又以一组照片庆祝俩人的重逢。
只是之后绮罗生就只躲在柜子里,不大肯出来。
偶主不在的时候,木偶们一般会在家里玩,自由的走动。休息一般也都在自己的床榻,很少愿意在黑漆漆的柜子里。
但绮罗生不肯出来,意琦行也就陪着他。
他没说这三个月里自己经历了什么,意琦行便不问。
过了几天,绮罗生脸上的粉开始掉。
开始只是轻微的,后来越来越多,有点地方甚至起了小小的起泡。
这样的瑕疵比起之前更甚,肯定是要被送去修的。
重粉的命运,似乎怎么也逃不掉了。
一个不完美的木偶,很少有偶主愿意接受吧。
从他出生到现在,有大半的时间是在不同的地方漂泊,而即将面对的,于他无异是死亡。
这不免使人懊恼。
怎么能接受呢?
可惜木偶的人生从不由己。
从离开雕刻师不远万里走向新的家庭,命运都不尽相同。
最初,都是主人怀着千般珍爱,以万般喜欢的心态将他们接回家,有的会一直跟主人玩得很好;有的不再被喜爱,一次次的转手他人;也有的直接被主人关在黑箱子里,渐渐遗忘在角落。如果有伴侣,那还好,稍有慰藉。如果没有,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黄化,身体慢慢裂开,然后死去。
绮罗生格外倒霉一点。
重粉以后,身躯还是一样的,造型也分毫不差,但已经不再是他了。
绮罗生心中难过,却不忍意琦行受此情绪感染。他还安慰他,以极轻快的语气说,粉都掉成这样了,丑死了,重粉一下就好看啦。
意琦行说如果重粉的是我呢?
绮罗生就笑不出来了。
这世上,还有许许多多个绮罗生,但他只是他,他已经认定。
这世上,也还有许许多多个意琦行,但换一个人,终究是不同的。
TBC/FIN.